作者：何其芳

原诗
 

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

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

我说你是幸福的，小玲玲，

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

 

你梦过绿藤缘进你窗里，

金色的小花坠落到你发上。

你为檐雨说出的故事感动，

你爱寂寞，寂寞的星光。

 

你有珍珠似的少女的泪，   

常流着没有名字的悲伤。

你有美丽得使你忧愁的日子，

你有更美丽的夭亡。

 

 

    这首诗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内忧外患极其严重的中国。在如此情境下，各阶层人士对现实与未来怀抱着一颗忧心忡忡的心，不少文人也反映出浮躁不堪；诗人何其芳也大约感受到严酷的现实带来的压力，并由此试图以手中的诗笔来表达这种感受。适逢少女小玲玲的死泛起了他对即将消逝的平和之美的苦闷，写成了《花环》一诗。

 

    按照人们的一般审美习惯推想，这类诗所贯穿的情绪总是对死者的惋惜与悲叹，但《花环》一反常情，竟说这个少女的夭亡是“更美丽的”。这是什么缘故呢?这需要从诗人赋予她什么样的“美丽”入手来作分析，才能找到答案。在这首诗里，小玲玲的美丽有着三个层次：首先是她很纯洁。这从第一节的三个意象中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幽谷花开而孤芳自赏，朝露有光而无人顾念，山溪至清而尘影不染，可见这个女孩从来是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自然纯洁得白璧无瑕了。其次是她很爱幻想。这从第二节的四个意象中可以看出：梦着绿藤悬窗，花坠发上，感到檐雨絮语，星光寂寥。这种奇思遐想真惹人爱怜。再次，是她有一颗善感的心。第三节前三行对此作了表露：无虑的岁月引来几许哀愁；莫名的悲伤逗出无端的泪珠，活现着她青春期微妙的心态。由这样三个层次迭现少女的性格，的确迷人，美丽。而诗人也就根据这样的性格逻辑不动声色地在我们读者心中完成了这般推论：要使这样一个少女长存下去，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总不能长期生活在真空中，这一来，纯洁不可能了，梦幻该结束了，莫名的哀愁呢?也会被生活的严酷内容所替代了。假若一定要永葆小玲玲的美丽，唯有一条路：夭亡。这就是诗人为何喊出“夭亡”是“更美丽的”缘由了。

 

    《花环》的艺术性很高。首先使我们感到的是：诗人努力采用意象抒情。全诗用了八个意象绘出少女三个层次的性格美，而不作任何说明性或直抒性的传达。这一方面是他借鉴了西方象征派、意象派的艺术展现方法，另方面也受了晚唐诗风的影响。他诗中的意象大多是美丽而精致的，像“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这个意象就十分美丽，极具弹性，可说是他审美创造的一次佳妙发现。其次是在抒情思路的组织方面颇具特色。他在表现和揭示“你是美丽的”这个题旨时，摆脱了传统抒情思路的组织习惯，不去强化如何如何的“美丽”，而是以纯洁、爱幻想、善感这三个性格特性和夭亡这个命运特征去丰富“你”的内涵，从而把“你”判断为“美丽的”，这就给人很深的印象。

再次，这首诗在形式上以节为单位，致力于诗节中句与句之间顿(音尺，或音组)的均齐如第一节四行，前两行各三顿，后两行各四顿，两两相对。全诗每个诗行不超过四顿，每个顿所含字数并不一致，因此视觉上有参差错落的美，而且读来和谐动听，显示了规律中见自由、自由中显规律的艺术辩证法。

 

    总之，《花环》一诗是何其芳诗歌特质的情、意、韵、味的完美结合，是诗人对“美、思索、为了爱的牺牲”的全部展现，是化悲哀为永恒之美的赞歌。